《天葬》作者王力雄談西藏騷亂與中國西藏政策

德國之聲：您認為這回在西藏發生騷亂的真正原因是什麼？

王立雄：我認為這是中國多年來治理西藏的路線和政策所積累下來的問題所導致的。我認為治理西藏總的來講是不成功的，路線是不對頭的。最主要的在於，中國在西藏希望通過經濟發展的方式來實現世俗化，來解決西藏問題，割斷境內藏人同達賴喇嘛之間的關係。但實際上，西藏的傳統文化決定了藏人同達賴喇嘛之間的關係是不可割斷的。在這種情況下，你給他再多的經濟好處，但他在精神領域是受壓抑受羞辱的，在政治方面是不自由的、被鎮壓的。他不會在經濟上得到一點好處就感恩戴德。

德國之聲：西方媒體報導說他們沒有享受到中國經濟改革的成果。

王立雄：這要從兩個方面來看。一方面從絕對值來看，多數藏人的生活水準還是在不斷得到提高。但是另一方面從相對值來看，同內地相比，同身邊的外族人外來人相比，他們得到的太少，或者說差距越來越大，這樣會引起他們很大的不滿。另外在世俗化進程當中，人的慾望也越來越高，同原來相比，生活條件即使有改變，同慾望相比差距還是很大。但我認為最重要的還是外來人來到他們原本的土地上，把西藏人日益邊緣化，讓他們在市場經濟的競爭中節節敗退。參與鬧事的，可能都是失業的找不到工作的，或者生活上相對有困難的人，以及一些年輕人。而在體制內能得到優越待遇的人參與的就比較少。那些參與打砸搶人，主要是因為群眾運動一旦到了發洩的時候，往往會陷入無理智的或暴力的形式來表現。這並不是西藏獨有的現象，它是一種結果，而不是根源。

德國之聲：出現了這樣的騷亂，如果不動用軍隊警察那該怎麼辦呢？

王立雄：遇到這樣的情況，它屬於違法，只能用鎮壓的方式。而鎮壓不住就只有開槍。這個在任何場合下都是會說的，可你永遠這麼說的話，你就永遠解決不了問題。你永遠動用槍，總有一天槍是動用不下去的。所以我認為，你現在鎮壓，但不是到鎮壓完就為止了。你要想到原因是什麼，你要改變治理西藏的這種方式和處理民族關係的方式。這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

德國之聲：您剛才說到，西藏人在自己的土地上漸漸被邊緣化，參與不到真正的經濟成就中去。這是不是可以理解成達賴喇嘛所說的「對西藏文化民族的屠殺行為」？他用的的確是這個詞。

王立雄：作為民族文化來講，它主要的載體是它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當然還有它的宗教。不加節制地把市場競爭引入藏地，然後大量移民進藏地，在市場競爭機制中又缺乏對民族的保護，就使得漢人在競爭中的優勢遠遠強於當地人。在這種情況下，當地的文化自然就要受到破壞。它的生產方式自然會遭到摧毀，它的生活方式也會隨之改變，再加上它的宗教受到很多限制。如果達賴喇嘛認為這是對西藏民族文化的清洗和屠殺的話，我認為也不為過。

德國之聲：怎麼理解達賴喇嘛提出的「高度自治」？他提的條件過高了嗎？

王立雄：我比較贊成達賴喇嘛的「中間道路」。我也認為這是解決西藏問題的一個比較好的辦法。但是在達賴喇嘛的「中間道路」裡的「高度自治」有一點是中國政府最不能接受的，即這種「高度自治」必然引向民主政治，由人民來選擇他們的領導人。不然什麼叫「自治」呢？現在北京也說西藏在自治，但它的官員都是由北京指派的，怎麼可能「自治」呢？